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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 枚(1716-1794)
袁枚《致陶涣悦手札册》纸本 尺寸不一 中国嘉德2025年春季拍卖会
此札集袁子才致陶涣悦信札十四通,计十七页。上款人陶涣悦,字观文,号怡云,江苏上元(今南京)人。袁枚同年陶绍景孙。清嘉庆十二年(1807)举人,官至户部郎中。《随园诗话》卷十四有载:“叶书山侍讲,常为余夸陶京山同年之孙、名涣悦者,英异不群,时才八九岁。稍长,好吟诗,尤好余诗,大半成诵。”后来陶涣悦拜入随园门下,得袁枚衣钵。《小仓山房文集》卷三十一亦记有袁枚为之作《陶怡云诗序》。陶涣悦,是一个与袁子才极为熟稔友好的晚辈,所以每一开都写得特别舒展放松,然笔力健举,气力淳厚,因此幅幅都十分精彩。且保存完美,纸墨如新,是其精作无疑。
这些手札以行楷书于十行或八行笺阑,内容所涉丰富,包括美食、鉴赏、作诗等趣事,字字新奇,语语警辟,无不体现袁枚率情洒然与雅意识见。
本册原为程琦收藏。程琦(1911-1988),字伯奋,号二石老人,又号可庵。斋号双宋楼、萱晖堂。安徽新安人。其父程秉泉是大古董商,与清末大藏家裴景福(1854-1924)相交,两家的儿辈亦频繁往来。伯奋自幼接触骨董器物,加上父亲的悉心栽培,令他拥有鉴别古书画的眼力。他收藏的历代书画至为丰富,由董源、巨然、燕文贵、宋徽宗、苏东坡、赵孟頫一直下来,到明四家、清四僧。又费时多年,编成《萱晖堂书画录》。本册即著录其中,名为《袁枚致怡云书》,第一、第九、第十三通刊载。
中国嘉德2025年春季拍卖会大观—中国书画珍品之夜 · 古代 LOT 3218
尺寸 尺寸不一, 约: ①23.3×18 cm. 9 1/8×7 1/8 in. 约0.4平尺((每幅)) ②24.6×16 cm. 9 5/8×6 1/4 in. 约0.4平尺((每幅)); ③24×13.3 cm. 9 1/2×5 1/4 in. 约0.3平尺(每幅)
钤印 竹邮居士、随园(1、2印参见《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·袁枚》38、49印,172页)
著录 程琦:《萱晖堂书画录》(书),第174-175页,香港萱晖堂,1972年。
拍卖日期 2025-05-26
估计:RMB 1,200,000-2,200,000
成交价: RMB 4,140,000
第一通释文:昨接三赋,都为校看矣。有应改处已标出之,书法比去年转嫌糙而不光,未知何故,须要再加意焉。一两日内,即要请汪翰林吃酒,其学生之本领,一问即知。屈驾来作陪,先替足下会同年何如?汪君作翰林三年,还与世兄仝作考伴,可以想见此科之华矣。闻安南国王进贡,皇上在金陵举筵宴之典,则赋题中,如《王会图》《万国来同》之类,俱宜预备数篇。至于性理论,腐气陈言,千篇一律。世兄所作,已中小状元而有余,故不加批也。随驾单送上一览,抄出后希即发来,以谈氏父子要看故耳。连日困于酒食,烧鸭可缓,惟助我买成罗梅仙画册,则胜于烧鸭数倍矣。怡园世兄足下。子才。
第二通释文:早间接尊札,知令弟果得张先生之益,甚为欣喜。但张先生因刘方伯荐往扬州,业已启行,为小妾辈合丸方之事,暂寓随园,今丸已成矣,随园未便久留。如令弟果服其药,则须移寓尊处才是,且渠言小愈不可恃,必需听渠朝夕调理,极少两个月,方可发心,乞致意尊公酌定示覆。名心肃。 渠又云王日昭无功而善妬,仍使从旁掣肘,则亦不能医也。二人到底谁好,世兄酌之,不可听一面之词也。
第三通释文:付来时扇一柄,暂存。昨付来古扇,扇柄仍璧,尊齐待古人复生,然后赠之,何如?玉器此时难讲,来物二件,匪我思存,亦复送还。足下虽不必弃之于荒烟蔓草之中,亦只可供之为竹马儿童之用,磁器一件已召补锅匠巧为补之,尚未见覆,亦未知其能否也?将来小女嫁时,或有零星俗物奉托,亦未可知此时不必硁硁然作朋友之先施也,一笑。如不能补,亦要送还,所谓磁器,毛不值一毫也。
第四通释文:昨见惠烧鸭,其老与太年伯相仿,若(与)云雏鸭,则是少年过于老成之故也,一笑一笑。两玉器大者价值八钱,小者价值八分,恐世兄此后被古董人所欺,故忠告而善道之,缓日请子进、霞裳吃便饭,世兄高兴望来一谈。小女嫁物需出(当之)铜锡器(汤壶烛台之类),如大镜子及脚炉、手炉等物,将来尊典中必有出当物件,如此类者,希为留心,不妨开价示知。炤发店加贯之例,岂不彼此两便,此内人奉托之意也。总俟安庆归时,讨覆未迟,扇明后日写上。
第五通释文:明日请章、冯两观察与严公三客,屈世兄一陪,故不能践公请之约也,若早知令祖前来,则章、冯又可改日矣,其实梅花尚未开也,席费之金,留为他日赏梅何如?碑碣二字,容俟夜间想出对句面告,又及。香亭之画,容检出再送来。
第六通释文:明日之订已果矣,乞世兄禀知,令祖即告假早来。怡园世兄。子才便纸。
所许葛仙米务希带来,以诸公竟未知世间有此味故也。
第七通释文:初三日,病痢至今不愈,苦不可言。子进初十之期已谢之矣,(致意)性怕服药,乞致令祖大人有好单方赐一个来,名心肃。承题拙作及贺子进诗,病中尚未及看也,烧鸭须至九十月间送来。
第八通释文:小恙小愈,尚未吃饭,来方曾试过,用梨汁者,亦见小效也。春花明日过者,闻有四桌宾客,屈世兄首坐,亦可谓善补过者矣。尊作赠子进诗,只须二首,存原作一首,弟代作一首以补之,足矣。兵贵精不贵多也。弟游山诗稿,希世兄便中交来,心叩。四六序甚切,亦为加墨送上,将来可学欧曾一路,以流利故也。
第九通释文:早间接冬有先生讣闻,为之惊骇悲惋。此南京第一通人也,想是地方风气浅薄,留他不住耶?从此更少一谈处,奈何奈何!渠一家人口,子进如何撑得住?谅世兄闻之,亦为泪下也。廿二之期,自然无讹。今日香亭请春圃在道士处,我见面时自然说起。霞裳处,君竟下帖与之,我再札告之可耳。诗一本已经收到,必当逐细研摩,稍有不妥,则我序在前,人不笑左思,都笑皇甫士安矣。世兄览之,子才。
附注:札首“早间冬有先生讣闻”云云。“冬有先生”即严长明(1731-1787),江宁人,字道甫,一字冬友。幼年有奇慧,乾隆时以诸生献赋行在,召试赐举人,累官内阁侍读。诗文奇纵,博古通今,储藏金石文字甚富。历充《通鉴辑览》《一统志》《热河志》《平定准噶尔方略》纂修官。有《归求草堂诗文集》杂著二十六种。乾隆丁未卒,年五十有七。钱大昕为之传,姚鼐志其墓。随园此札,当作于冬有仙蜕未久,时年七十有二。
第十通释文:今早将宫灯收拾,而木架尽断,红纱亦破,三四日中,断难料理,奈何奈何。看光景只好等弟从天台回时,再为奉请也。尊分一封,且(请)暂缴上。查收是祷,怡园世兄,子才拜覆。申诗二本送上,《子不语》在周郎处未还我也,又及。
第十一通释文:玉杯是石也,非玉也,图书石粗恶已甚定磁,是上山窑之最劣者,非定磁也。藉使奉璧,足下早宜掷弃之于荒烟蔓草中,不必收藏。扇二柄,古而不特,大而无当(金面亦不真);水盛系明人仿,均口有破处,然以较前三物,则差胜矣,姑存之,以待安庆归时,再为奉璧,希心炤不宣。名心具。以事在未定,故不发,敬便之封,笑笑。
第十二通释文:脚上害一(疒+郎)子,疼肿不能着履,现在杜门谢客,恐廿三日未能来也,此覆。诗亦留在此,徐觏之耳。子才力疾书。
第十三通释文:重赴采芹,自是盛会,不但应待秋凉,且须有一二新入学者在座,方称此题,而同人亦好作诗以记之,此时可从缓也。闻谢承《后汉书》,公然竟有,此是人间无上奇宝矣,使老身得于未死前一见,其功德全在老世台也,替我飞速作信与令岳办之其费若干,随园虽典衣裳,亦所情愿,怡云世兄足下,子才拜。
附注:札中所云《后汉书》,赵松雪家藏秘笈,明末为钱牧斋所得,复以床头金尽鬻之于四明谢象三,见绛云楼题跋。所称谢承者,三国山阴人,字伟平,博学洽闻。女兄为孙权夫人,早卒,亟拜五官中郎将,迁长沙都尉、武陵太守。著《后汉书》。相传此书为宋椠之冠,有赵文敏小象,宜随园之不惜典衣而得之。
第十四通释文:令岳书写就奉上,家庭之间又难直说,故只得浑而言之,未知有当君意否?六言诗一卷全失,世兄既有抄存者,何不以此一卷都付来耶?所要太守匾额,已札致香亭代求矣,谅无不应也。此启怡云世兄。子才。
没有一只鸭可以活着离开随园
文/同古堂
乾隆元年(1736),年仅二十一岁的袁枚已是才华横溢,受到广西巡抚的直接推荐,入京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。可惜毕竟年幼,最终落选。
也许是年轻人骨子里的倔强,落选后的袁枚不愿离开京城,决定寄居友人家中,以监生的身份异地参加戊午科(1738)的“顺天乡试”。
袁枚的才情的确出众,这次的乡试亦得偿所愿,顺利金榜题名。或是如此年轻便举业有成,蒋敦复《随园轶事》中写了一篇《狐示乡试题》,说袁枚考中是得到了狐仙启示的缘故。也是这一年,袁枚的挚友陶绍景在“江南乡试”中亦一举夺魁,成为解元,同一榜中举的,还有连续十七次失败已经六十五岁的沈德潜。
次年,意气风发的袁枚连战连捷,春闱又考中进士,选庶吉士,入翰林院,时年二十四。不过,令人诧异的是,语言天分极高的袁枚,却在三年后的翰林院考核,因满文不合格,被外放江南,成为庶吉士中最差品级的知县。此后辗转于溧水、沭阳、江宁、上元等地,长达七年。
袁枚《小仓山房诗集》中有《改官白下留别诸同年》,诗云:“手折芙蓉下人世,不知人世竟如何?”可见以知县的身份外放,又长期未得升迁,对自视极高的袁枚一直有很大打击。
“白下”是南京的古称。袁枚所任江宁、上元等地知县,都隶属南京,其亦曾被聘至江宁任“江南乡试”同考官。因此,袁枚的仕途与朋友圈皆与南京有着极密切的关系。
乾隆十三年(1748),由于在南京的政声很好,深受百姓爱戴,时任江南总督的尹继善又喜好“诗词吟咏”,对袁枚很是欣赏,遂举荐其为高邮知州。然这一期盼已久的“升官”,却因袁枚在朝廷的根基尚浅,最终被吏议否决了。
未久,倍感失望的袁枚决定辞官,选择隐居在南京小仓山的“随园”。从此,朝廷少了一个无关轻重的七品芝麻官,文坛却多了一位真名士风流的“随园先生”。
袁枚的“随园”取“随遇而安”之意,是彼时最红地标,所著《随园诗话》推崇“性灵说”,风靡一时,《随园食单》作为美食专著,更堪称烹饪界宝典,被翻译为多种语言,流传海内外,影响迄今不绝。
此次,中国嘉德2025春拍,征得《袁枚致陶涣悦手札册》,八开十七页,计十四通,体量不小,著录于《萱晖堂书画录》。册中内容极为丰富,包括美食、鉴赏、作诗等,这些趣事以袁枚诙谐打趣的语气说出,犹如“相声”,令人忍俊不禁,而笺纸上清逸的书法又将袁枚文坛领袖之姿呈现,尤值珍重。
可以说,明清文人之中,懂得美食者,没有袁枚有才,精于六艺者,亦不若袁枚懂生活、会营销、好口才,更遑论袁枚与女弟子的风流韵事。论文人跨界,惟“大清第一网红”简斋一人而已。
一、上款人考据
此册袁枚手札,上款称“怡云世兄”“怡园世兄”。
其中“怡云世兄”为陶涣悦,字观文,号怡云,江苏上元(今南京)人。袁枚同年陶绍景孙。清嘉庆十二年(1807)举人,官至户部郎中。
陶绍景,字京山,号慕庭,乾隆三年(1738)江南乡试解元,与同里周筠溪侍读祭昌齐名,著有《陶周合稿》。乾隆二十九年(1764)官署台湾府淡水同知,辞官时年未到五十,寿逾九旬而终。
《随园诗话》卷十四有载:“叶书山侍讲,常为余夸陶京山同年之孙、名涣悦者,英异不群,时才八九岁。稍长,好吟诗,尤好余诗,大半成诵。”后来陶涣悦拜入随园门下,得袁枚衣钵。《小仓山房文集》卷三十一亦记有袁枚为之作《陶怡云诗序》。
而“怡园世兄”,经考,2019年北京秋拍亦见袁枚致怡园世兄手札,提及袁枚为友人批点文章,而后谦请怡园将文章转呈其祖父,请之指授。札称“求世兄转送令祖老同年一观,其批之是与否,望即示知,以免两少年笑我也。怡园世兄足下,枚再拜”,据此可知怡园祖父与袁枚为同年。
札中又云“特差轿夫立候回音,如令祖不去府,则下午交来亦可”则亦可知袁枚与怡园应都居于南京,二人年岁相差较大,且两家府邸相距甚近,故“特差轿夫立候回音”。
笔者考,袁枚随园旧址鼎盛时东至红土桥,西到乌龙潭为界。红土桥位于安品街与千章巷之间,跨运渎。而《运渎桥道小志》亦载:“其间又有陶京山司马宅,宅前有解元坊。……宅侧北出,有灯笼巷(通安品街)”,可见陶绍景司马宅与袁枚随园相距不过咫尺之间。
而此次现身中国嘉德的袁枚手札册中,提及“怡园赠送烤鸭”事宜,袁枚曾作名篇《戏答陶怡云馈鸭》,内容亦相吻合,综上,当可推知“怡园世兄”与“怡云世兄”为同一人,即陶涣悦,而所称怡园祖父“令祖老同年”亦即陶绍景。
此外,袁枚友人高景藩,字怡园,杭州人,雍正二年(1724)进士,官礼部郎中。《随园诗话》记载:“余丁巳(1737)流落长安,馆高怡园先生家三月。后四十余年,先生亡矣。”显然可知高景藩年岁比袁枚更大,并非手札上款。
二、随园“美食”,烧鸭逸事
南京人尤其钟爱“吃鸭子”,清代乾嘉时期便流传着民谣“大脚仙,咸板鸭,玄色缎子琉璃塔”,可见风靡之盛。久居南京的“美食家”袁枚亦不例外。
册中,袁枚致陶涣悦的手札即数次提及烤鸭,如第一通中:“连日困于酒食,烧鸭可缓,惟助我买成罗梅仙画册,则胜于烧鸭数倍矣。”对于文人而言,美食固然可满足口腹之欲,而书画则慰心神,所以袁枚亦戏称“罗梅仙画册更胜烧鸭数倍”。罗恒,字梅仙,罗牧裔孙,画山水传家法,侨居南京。
第四通“昨见惠烧鸭,其老与太年伯相仿,若(与)云雏鸭,则是少年过于老成之故也。”此语谈笑风生之中,戏谑陶涣悦馈鸭。译作白话,即是陶氏所赠的烧鸭,说是嫩鸭,袁枚认为如果是嫩鸭的话,那应该是“少年老成”,跟你家曾伯父也差不多了。
袁枚《戏答陶怡云馈鸭》中亦有“苦无吕洞宾丹药,使此鸭返老还童,为唤奈何?若云真个‘雏’也,则少年老成与足下相似,仆只好以宾礼相加,不敢以食物相待也。”之语,二者实有异曲同工之妙。袁枚更是发牢骚,说这鸭子老的锯子也锯不开,可惜不能借助王母娘娘的金牙铁齿,要不还是让鸭子重新投胎,然后再吃。
第七通“病痢至今不愈,苦不可言。……承题拙作及贺子进诗,病中尚未及看也,烧鸭须至九十月间送来。”袁枚久病未愈,仍然挂念着烧鸭,特意嘱咐九十月间送来烧鸭。札中,袁枚又请陶涣悦让他爷爷有没治病的良方赐一个,铭感于内。
而所提及“子进”,应为严观,字子进,号述斋。南京人。袁枚弟子严长明长子。太学生。著《江宁金石记》八卷等。《小仓山房诗集》卷二十八有《赠花词为严子进作四首》。
由此可见,袁枚尤其喜欢烧鸭这道美食,换句话说,对于“吃货”袁枚,没有一只鸭子可以活着离开随园。
手札册中,第六通另有提及美食“葛仙米”,称“令祖即告假早来,……所许葛仙米务希带来,以诸公竟未知世间有此味,故也。”希望陶绍景能请假早点过来,葛仙米务必带来,不然其他朋友都不知道世间竟有如此美味。言辞间,袁枚的“吃货”形象,再次跃然纸上。
葛仙米,又称地耳、天仙米,藻类,产自湖广沿溪山穴中石上,遇大水冲开穴口,随之流出。袁枚《随园食单》记有《陶方伯煨葛仙米》,云:“将米细检淘净,煮半烂,用鸡汤、火腿汤煨。临上时,要只见米,不见鸡肉、火腿搀和才佳。此物陶方伯家制之最精。”袁枚尊称“陶方伯”即同年陶绍景。
三、随园“鉴古”,逆耳忠言
袁枚《所好轩》记:“袁子好味,好茸屋,好游,好友,好花竹泉石,好硅璋彝尊、名人书画,又好书。”可见其对于古董珍玩、名人书画等,殊为嗜好。而以袁枚之聪颖超绝,鉴古、收藏,自是皆深有所得。
此手札册中,袁枚亦多处提及为陶涣悦收藏的古玩“掌眼”,并以戏谑的方式,提醒陶氏在收藏方面应更为谨慎,可谓逆耳忠言。类此“玩笑式”的行文、语气,对于袁枚的真实形象,有极大的丰富之功,可藏可珍,亦可作茶余饭后谈资,岂不美哉。
如第三通“玉器此时难讲,来物二件,匪我思存,亦复送还。足下虽不必弃之于荒烟蔓草之中,亦只可供之为竹马儿童之用。”称陶氏的两件玉器,虽然不必丢弃在野外荒草之中,但留着也只能给小孩当玩具而已。
此外,札中:“磁器一件已召补锅匠巧为补之,尚未见覆,亦未知其能否也?将来小女嫁时,或有零星俗物奉托,亦未可知。此时不必硁硁然,作朋友之先施也,一笑。如不能补,亦要送还,所谓磁器,毛不值一毫也。”则是袁枚谈到对于陶氏的破损瓷器,戏称专门请了一个“补锅匠”修补,将来嫁女儿时,也好作为“零星俗物”陪嫁,又特意提醒如果实在不能修补,还是要送还,毕竟这件瓷器,实际价值“毛不值一毫”。
另有“昨付来古扇,扇柄仍璧尊斋,待古人复生,然后赠之,何如?”则是陶氏送来古扇,扇柄却没一起带来。袁枚颇是不满,以玩笑的语气说等古人重新投胎的时候,再送给他怎么样?
第五通抱怨烧鸭太老之外,亦云“两玉器大者价值八钱,小者价值八分,恐世兄此后被古董人所欺,故忠告而善道之。”也说陶氏收藏的玉器,大的值八钱、小的只值八分,这活脱脱的就是被古董商欺骗,下次要长点心啊。
第十一通“玉杯是石也,非玉也,图书在粗恶已甚,定磁是上山窑之最劣者,非定磁也。藉使奉璧,足下早宜掷弃之于荒烟蔓草中,不必收藏。扇二柄,古而不特,大而无当(金面亦不真),水盛系明人仿,均口有破处,然以较前三物,则差胜矣。”
此札袁枚为陶氏鉴定玉杯、图书、瓷器、古扇、水盛等,俱是赝品。其中,玉杯不是玉,而是石头,伪劣古籍也是粗恶,瓷器不是定窑,是上山窑里最差的。袁枚建议这些东西应该尽早丢在“荒烟蔓草”之中,毫无收藏意义。古扇是仿的,泥金扇面也不真,而明仿的破损水盛,虽然很差,却也比那些东西好一点。
袁枚精于鉴藏,陶氏的这些“赝品”在简斋敏锐的目力之下,原形毕露,只能抛之荒烟。而袁枚诸多雅好之中,最好书,曾言“宫室、花石、古玩宜初购,过是欲少味矣。书之为物,少壮、老病、饥寒、风雨,无勿宜也。而其事又无尽,故胜也。”
因此,第十三通“闻谢承后汉书,公然竟有此,是人间无上奇宝矣,使老身得于未死前一见,其功德全在老世台也,替我飞速作信与令岳办之。其费若干,随园虽典衣裳,亦所情愿”。即是袁枚听说市面上有三国谢承所著《后汉书》古籍,急切地拜托陶氏请其岳父立刻帮忙寻书,无论花多少钱,也要收入囊中,就算典当衣物,亦是心甘情愿。札中袁枚特意钤印”竹邨居士“印鉴,表达对请托购书之事“极为在意”。据此,亦可知袁枚说好书胜过其他,信不诬也。
四、随园“诗话”,独抒性灵
袁枚文采斐然,是“性灵说”诗坛的主盟,强调写诗要有个性,亦要抒发真情实感。其与蒋士铨、赵翼并称“乾嘉三大家”,又与赵翼、张问陶称“性灵派三大家”,同时与纪昀亦有“南袁北纪”美誉,声名极盛。
其“性灵说”是对沈德潜“格调说”、翁方纲“肌理说”、王士祯“神韵说”的挑战,在当时诗坛引起轰动,所著《随园诗话》亦是风行一时,亦至今为人所乐道。
手札中,亦可见袁枚多通着力诗文。如第八通“尊作赠子进诗,只须二首,存原作一首,弟代作一首以补之,足矣。兵贵精不贵多也。弟游山诗稿,希世兄便中交来,心叩。”陶涣悦是袁枚的“小迷弟”,每作一篇,必请袁枚执教,后来集结为《自怡轩初稿》,袁枚为之作序。
在《陶怡云诗序》中,袁枚亦强调“性灵说”,称“诗者,人之性情也。近取诸身而足矣。其言动心,其色夺目,其味适口,其音悦耳,便是佳诗。”
第九通“诗一本已经收到,必当逐细研摩,稍有不妥,则我序在前,人不笑左思,都笑皇甫士安矣。”亦提及为陶涣悦诗稿作序之事,并仔细研摩诗稿内容。此亦可见袁枚对于作诗态度认真,费心力亦甚巨。左思、皇甫士安皆为三国至西晋文学家。
第十二通“诗亦留在此,徐觏之耳。”以及第十四通“六言诗一卷全失,世兄既有抄存者,何不以此一卷都付来耶?”亦是为陶氏推敲、品评诗文。札中另有袁枚为陶涣悦校阅赋文,包括“将来可学欧曾一路,以流利故也”希望其作文章能学欧阳修、曾巩,行文更为流利。
受益于袁枚的指点,嘉庆十二年(1807)陶涣悦考中举人,官至户部郎中,作诗亦主性灵,殊得随园衣钵。陶氏书香门第,陶涣悦之子举孝廉方正,成为姚鼐弟子。袁氏文脉亦不绝矣。
五、随园“雅集”,名士风流
袁枚的随园,亭台楼阁,百卉齐放,可谓清幽雅致,风景绝好。虽是私家园林,却不设围墙,游客可随意出入赏玩,成为各地文人商贾“采山钓水”的“打卡圣地”,是彼时南京最红“地标”。
其《随园诗话补遗》又载:“余买小仓山废园,旧为康熙间织造隋公之园,故仍其姓,易隋为随,去‘随之时义大矣哉’之意。”则是“炒作”随园即《红楼梦》中的大观园,因此,文人于随园宴集被视为极风雅之事。
札中亦有多处提及袁枚邀请友人聚会,亦是名士风流。如第一通“一两日内,即要请汪翰林吃酒,其学生之本领一问即知,屈驾来作陪,先替足下会同年何如?”即是袁枚请汪翰林喝酒,邀陶涣悦作陪。而“会同年”是对陶氏才华之盛赞,潜台词亦可见尚未中举。故札中又云“世兄所作,已中小状元而有余,故不加批也。
第五通“明日请章、冯两观察与严公三客,屈世兄一陪,故不能践公请之约也,若早知令祖肯来,则章、冯又可改日矣。”亦是邀请陶涣悦作陪。
第十通“今早将宫灯收拾,而木架尽断,红纱亦破,三四日中,断难料理,奈何奈何。看光景只好等弟从天台回时,再为奉请也。”则亦可反映出袁枚的友朋时常以“随园观灯”为名,雅集园内。另有第六通“明日之订已果矣,乞世兄禀知,令祖即告假早来”以及第八通“春花明日过去,闻有四桌宾客,屈世兄首坐,亦可谓善补过者矣。”俱是宴请之事。
可以说,彼时四方士子来到江南,必至随园,此地亦几乎成了文坛的大本营。袁枚《随园诗话》亦记,其请无锡吴省曾绘《随园雅集图》,与会者包括沈德潜、蒋士铨、尹继善之子尹似村等。
连以“实事求是”为宗旨,从事金石考据的钱大昕“随园观灯”后,亦不禁作诗《随园镫词》数首歌咏:“星光镫影幻邪真,弹指俄成百亿身。”以及“掣电奔霆变幻工,漫空百道挂长虹。”
六、随园“书法”,妙在神骨
作为诗人、文学家、美食家等多种身份兼具的袁枚,其书法少有人提及,亦应是为声名之盛所掩也。袁枚进士及第时,年不过二十四,清代科举对于书法有着很严格的要求,故能金榜题名者,无不是精于书艺。
不过袁枚性情潇洒,其书亦不甚讲究法度,行楷俱佳,更多呈现的是一种“文人书法”的典雅韵致。当时袁枚的润格极高,扬州安姓富商请其题跋,费用高达二千金。张问陶亦曾赞言袁枚的书法“雅淡如幽花,秀逸如美士。一点著纸,便有风趣,妙在神骨间。”
以本手札册为例,书札行笔随心所欲,最见文人心性,亦最直接反映书家写字本来面目。札中袁枚的书法,均为行书,字字之间,舒朗有致,各得其位,行笔亦是流畅,绝不拖泥带水,自有一种清逸之气,亦不落书家习气。据传,当时袁枚因声名太盛,海外亦有人不远千里前往求字。
七、结语
时至如今,袁枚与随园,已成一种特有的文化符号,包括诗文、美食、园林乃至于商业炒作等,话题经久不衰。而袁枚广收女弟子以及欣羡龙阳等,亦饱受争议,使其屡屡为古今文人所热议。
而此“袁枚致陶涣悦手札册”体量不小,内容亦是极为丰富,笔者亦仅浮光掠影而已,然窥斑知豹,仅文献价值而言,对于袁枚这位“明星文人”的性情、形象、诗学、交游等研究,皆有重要助益。尤是展读简斋诙谐之语,如吐槽烧鸭太老,戏谑瓷器毛不值一毫等,不禁使人“会心一笑”,亦可谓乐趣无穷也,其珍重亦可知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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