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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川宁:平复帖考
原文出自《中国书法网》 张广


西川宁原文刊发在广东高校书法学术委员会编《书艺》卷六上,

  角井博的解說
  《平復帖考I》(書品九二)先對唯一存世的晉人真跡《平復帖》進行了釋讀等整理工作,又對其流傳進行了詳細的解題。其後,本應即刻發表已脫稿的《平復帖考II》,但由于筆者想再做後考,而保留了該文的發表。該文最终發表在十二年後的《書品》二一二號上,文章根據各種著錄的敘述,認為是陸機、陸雲兄弟的其中一人的書法,對兩種異說進行了詳述,並力主書寫年代是最重要的問題。昭和三六年五月,西川先生在北京故宮博物院絳雪軒中見到了平復帖的真跡,記錄了真跡的詳細數據,并以之作為文章的後記。先生說其色調和印象有些不同,但依據真跡也并不能在風格論上有所新的發明。西川先生仔細觀察了這一真跡,而其實先生對照片和復印件的熟悉程度已達到幾無再看真跡的必要。

   《平复帖》考
(一)
我已經記不得初次知道《平復帖》的時間了。只記得是刊於泰東書院的機關雜誌《書道》的晉人墨蹟集上的,找來一看,是在昭和十三年六月的第七卷第六號上。說來有二十年的緣分了,但我對於此帖的解釋卻毫無進展,究竟該怎麼讀呢?每次拿出照片來看的時候,總是首先被這一問題纏住。現在,我就著眼前的延光室照片(插69、70),來開始寫作本文。


《平復帖》的釋文
在前述狀態下,我雖然早就數次嘗試釋讀,加以兩遍三遍的訂正、修改,但好像心情一直不是很急切,最終還是放棄了。直到最近,我注意到“寇亂之際”的“祭”,才明白了第一行第四字“疒”部中的是“祭”字。又對“祭”的“示”字筆勢進行推敲,發現第一行、第二、四、六、七、八、九行中出現的與“之”形狀相似的字,各有微小的差異,有些是“不”字,有些是“之”字,還有的當是“恐”字,我的想法開始隱約清晰起來。最後我釋文如下: 彥兄?羸瘵。恐難平復。往
1
屬初病。慮不止?此?,已為□年
2
大?□男幸為?複失步?不?可?
3
□子楊。往初來至。吾?不能 ??
4
臨?西複來。威儀祥詩。舉動
5
□觀。自軀體之英也。思識□
6
墨?之?邁步?執所?宜?□□□
7
稍之?殳?□榮。寇亂之際。聞?(又何?) 8
□不悉。
9 此釋文的意思自然不可能通順。但這裡暫不管那些不通順處,只求其在形狀上的相似,姑且把字填充完整。 昨天收到一九五七年春季的《文物參考資料》一月號,裡面有十數篇與珍貴法書相關的報導,其中王世襄的《西晉陸機平復帖流傳考略》一文的確是一篇很好的論文,尤其關于該帖在清朝時的一些記述使我受益良多,特別是又說到有郭立志編的《雍睦堂法書》中載有啟功的釋文,據說啟氏已經對全文進行了釋讀,讀后使我怦然心動。我想盡早讀到此書,同時又想,既然長期掛念的《平復帖》已經全文釋出,何不在見之之前自己也試著來解決一下呢。這樣,最後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想早點見到,還是不想早點見到。我對平復帖竟抱有如此的愛戀,現在自己都感到驚愕。正當我將要拜託山本書店去找《雍睦堂法書》時,它又如合符一樣,馬上在第一時間出現在我的面前。這不得不謂是一段喜人的墨緣。 北宋時曾有過記錄的晉唐名帖,經金元離亂後,所留存下來的到了明代中期逐漸在各地出現並受到世人珍愛。其中,《平復帖》無疑是最能激起人們的興趣和好奇心、敬畏心的。 此帖在當時就以難讀知名,似沒有人對之嘗試釋文。萬歷時的收藏家張丑(1577~1643)最初在韓世能家見到後非常激動,在其所著《南陽法書表》和《清河書畫舫》中均有著錄。《清河書畫舫》中對一般的帖都有釋文,《平復帖》卻沒有。其後,張丑從韓世能之子逢禧(字朝延)手中得到此帖後,改齋號為“真晉齋”,並作“真晉齋記”以志其喜悅之情(《真跡日錄》二集),在其文中寫道: 帖中如“羸、難平復、病慮、觀自軀體、閔、榮寇亂”等字。翩翩自恣。真有畢世臨撫未能得其仿佛者。 這里只舉了此帖中的十數字,但畢竟算是說出了帖中的部分文字,這是嘗試釋讀的最初情形吧。但該記最後的附記又說: 古法書名畫。其殘闕處。皆不可全補。故夫“璧有瑕請指示”。不害其為國寶。必欲全補之。是謂貂不足狗尾續。奚可哉。時因展觀平復帖真跡。漫書。 在說起晉人唯鉤模本傳世的時代,他得到了唯一存世的晋代名家真迹,那種喜悦之情真的簡直令人戰栗,其心情自當如此。同樣他在《清河書畫舫》中又說: 平復帖最奇古。……惜剝蝕太甚,不入俗子眼,然筆法圓渾,正如太羹元酒,斷非中古人所能下手。 張丑輩人,稍加考慮,當不可能寫不出大致釋文。但萬暦時的人比我們離晉人真跡更為疏遠,對他來說,自然唯沉醉在獲得此帖的喜悅中了。可能他們對此帖的美好感覺只是奇古的印象和剝蝕過甚的古色,根本無暇去考慮釋讀。他在同書中還引到同時的陳繼儒關于《平復帖》的話:“墨色有綠意,紙亦百雜碎矣”(《妮古錄》),還在同書其他地方,在自己文中直接借用了此語。與其考慮釋文,當然更要緊的是大書特書其中魅力。這種感慨到了清朝還是一樣,《大觀錄》(康熙序)等說: 牙色紙……紙色邃古,有紋隱起,如琴之斷紋,草書若篆若隸,筆法奇崛。 末尾又加上“文若字草難譯未錄”(“若字”顛倒)。《末緣匯觀》(乾隆序)說: 牙色紙本,紙古隱紋如琴斷。……相傳平原精於章草,然此帖大非章草,運筆猶存篆法,其文苦不盡識。 末尾又對此帖各個方面乃至裱裝細節等都遍加贊嘆。不但是紙質、墨色,乃至裱裝都決不放過。一定是覺得此卷如此古色古香,以至完全打消了頭腦中閱讀文章的想法了吧?或者是有意推揚這樣的觀點:不必將此帖文辭釋讀全,這樣反而能夠更好陶醉於此卷的珍貴中。就這樣在傳說性幻想的包圍中,此帖經過長時間流傳至今。近年歐陽輔的《集古求真》(卷一三,《秋碧堂帖》下)說: 平復帖為草書。筆勢奇異,頗難全識。與淳化閣帖中陸機書,迥乎不同,為真為贗,殊難考究。 錢瘦鐵曾用歷代著名金石法帖中選取的二三字刻過印章。其中之一,刻的就是此帖第七行第三、四字,釋作“邁步”二字(其印影在之後《書菀》創刊後的每期連載)。這可能是看到了當時蘇杭文人間交流中所說的釋文的一部分。其他好像沒有聽說過有全部的釋文。因此,啟功的釋文可說是初次對全文進行通釋。 其釋文不考慮各行的配字,記下全部組形,缺字注明數目,按原帖的行來區分,將缺字以空格加入,記錄如下: 彦先羸瘵恐难平复往 1 属初病虑不止此,已为庆承 2 大至劳幸乃复失甚请??? 3 ?子杨往初来主吾不能相 4 论西复来威仪祥谙举动 5 累观自躯体之美也思识 6 量之迈前执所宜有?? 7 稍足闵?策寇乱之际闻(又何) 8 ?不悉。 9 且又在其後加上了以下的注記: 此帖紙墨渝弊,字多殘損,且章草奇古,至難辨識,承或釋年,勞或釋男,相或釋盡,所下或釋念,有下或釋宜,策或釋榮,皆待考,執即勢也。 如此說,啟功也還留有很多疑問之余地。這固然對我啟發非小,但我似還是不能全部同意啟釋。這里將之作為參考,再一次重新閱讀一下我的舊稿,對以下的字作一訂正: 第一行第二字——為“先”。第八行第三字——為“閔”?。 其他部分,想就以舊文再作進一步考慮。對啟釋的一些批評,這里也暫作保留。釋文的情況如此,而關于原紙兩邊所見的古代收藏印,還有紙質、墨色、有無補墨、剝落之處等問題,就是有著名的延光室照片,也難以下任何判斷。二十年前,我在北京時(1938~1940年)早就聽說過此帖為溥雪齋氏所藏,得知其歸張伯駒所有後,很想向張氏請求一見,但事情未果。去年出版的姜亮夫《陸平原年譜》 中引用了《文匯報》所載的張氏《我收藏的中國古代法書》一文,據說溥氏轉讓給張氏是盧溝橋事變那一年(1937)的冬天。我去北京是那一年的翌年。現在張氏已將此帖和其他法書一起捐獻給了國家,前陣子訪中書法代表團的諸君才得以親眼鑒賞到此帖。何時,我也想直面此帖作一仔細觀察,不僅對於釋文,還有各種問題都作一解明。 彦先是谁? 開頭第二字雖有點難識,但不妨先看一下。陸機的書翰若出現了“彥先”的名字,就會非常有意思。陸機周圍字為“彥先”的人實際上有三位(姜亮夫《陸平原年譜》69頁)。本來這個尺牘是沒有書名的,沒有任何可以證明是陸機的證據。啟功說《雍睦堂法書》目錄下注云“首稱彥先,或謂即顧榮,榮與機雲兄弟,同入洛,有三俊之目。然則宣和題為陸機,蓋非無據也。”此考以“彥先”為“顧榮”,故推定該尺牘為陸機書。這樣就變成了循環論證,但現在我們還是暫從流傳之說,先將之作為陸機書,重點考察一下“彥先”二字。 (1) 顧榮 考其本傳(《晉書》卷六八),字彦先,呉郡人也。祖雍為呉丞相。父穆為宜都太守。榮機神朗悟,弱冠仕呉,為黄門侍郎。呉亡後,據《陸年譜》,大概太康十年(二八九),陸機、陸雲兄弟同入晉都洛陽,時人號為“三俊”。其仕晉,歷任顯官,瑯琊王睿(後東晉元帝)以安東將軍出鎮江東(三〇七年),榮為軍司,加散騎常侍,王對之信任有加,在官六年而死。本傳中除此以外,沒有確切的卒年和年齡的記載,在官六年即永嘉六年(三一二)。據說他不僅與陸機兄弟同入洛,還同被稱為“三俊”。這些是首先可看出他和陸機相關聯的地方。 其次,《文選》卷二四有陸機的題為“贈尚書郎顧彥先”的兩首詩,其一有“與子隔蕭墻,蕭墻隔且深。形影曠不接,所讬聲與音,音聲日夜闊,何用慰吾心”之句。《陸機年譜》說此贈詩寫於元康八年(二九八)。這是可以看出兩人親密關系的第二點。據陸機本傳,八王之亂始,趙王倫死,齊王勢力盛時,顧榮、戴若思等勸陸機歸吳。這是可以看出二人友情的第三點。 顧榮和張翰交情甚密,啖肉執炙人的故事等甚為出名,不僅本傳有載,《世說》中也有,《世說》中還另有四則故事,作為“三俊”之一,他的名字在六朝以來讀書人間長期傳頌。唐竇臮《述書賦》<大暦四年(769)以前>有“彥先尚質,無而不有,猶崆峒之上,世俗誰偶”之句。其兄竇蒙注中有“顧榮,字彥先,吳郡人,晉驃騎將軍”。《書小史》中也說“榮善學字”。在中唐時他是被當作一位能書者而得到認可的。故以《平復帖》視為陸機書,見到其中“彥先”二字很自然地會想到顧榮。 此帖第二行~三行讀不通,有點遺憾。開頭針對彥先之病說“恐難平復”,接著說了“往屬初病”的絮叨話,若其後第二行末、第三行首若讀作“年大”,第三行下讀作“幸為復,失步?不可……”的話,那他得的可能是不容易好的大病,其表現給人的第一感覺是快臨死的老病。但陸機三〇三年被殺,顧榮之死如前述,在十年後的三一二年。因此,若這是顧榮的話,此大病當非其臨終,只能是在其中年,也即三〇三年以前的事情。假如他死時為六十歲的話,這時他大概五十歲。想到王羲之本傳等,對晉人來說,五十歲的確可能已經算是“年大”了,但這里釋文本身就不是很確切。對此時的情形,我們再來看一下顧榮的本傳。 他於二八九年和二陸一起入洛,以當時所謂南金之遇,先授郎中,接著又歷任尚書郎、太子中舍人、廷尉正。其間除恒縱飲酣暢,和張翰結為深交之外,沒有其他的記載。淮南王允被誅時(300年),他任廷尉正,時“收允僚屬付廷尉,皆欲誅之,榮平心處當,多所全宥”。三〇一年正月,趙王倫篡奪帝位,其子虔為大將軍,以榮為長史。啖肉執炙人的故事就發生在此時。四月趙王敗,齊王冏勢力大振,召榮為大司馬主簿,又召為中書侍郎,“榮懼及禍,終日酣飲,不綜府事”,齊王三〇二年被殺。不久長沙王乂為驃騎將軍,復以榮為長史。長沙王三〇四年被殺,也即是陸機死的翌年。就此可見其從入洛到此時的十五年中,多有活動,還經常飲酒,雖然沒有證據證明他未得過大病,但和“恐難平復”這樣的語氣多少還是不相合的。這些情況雖和陸機沒有多大關系,但 其後到永嘉六年(三一二)卒官,他卻并沒有任什么職務。 (2) 賀循 字也是彥先,和陸機交往頗深。據本傳(《晉書》卷六八),他是會稽山陰人。生于高門,“父為中書令,為孫皓所殺,一族徙住邊郡,循少嬰家難,流放海隅,吳亡后,乃還山陰。操尚高厲,童齔不群”,且“言行進止,必以禮讓”。不久被推舉為五官掾,“除陽羨令,以寬惠為本,不求課最。後任武康令,禁厚葬之風”,有“政教大行,鄰城宗之”之風。其間,據《陸機年譜》大約二九八年,在循四十歲時,陸機曾向中央推舉他,召為太子舍人。推薦文在賀本傳中還被引用了,語詞亟切。由此可知陸機與循之間的關系。又據《陸機年譜》,虞預《晉書》(<吳志>賀邵傳注引)說他嘗為顧榮和陸兄弟三人所推薦。由此可見其與和顧之間也有深厚交情(薛兼的本傳說,他和紀瞻、閔鴻、顧榮、賀循同為五儁,當可參考)。其後趙王倫篡位(301年),“轉侍御史,辭疾去職。後除南中郎長史,亦不就”。及陳敏之亂(305年),“詐稱詔書,以循為丹陽內史,循辭以腳疾,手不制筆”,又服“寒食散”,“露髮袒身”,“示不可用,敏竟不敢逼”。陳亂平定以後,又召為會稽相、吳國內史等職,亦未就任。陳亂在陸機死後二年。但關于賀循,不得不多敘一言。閱讀本傳,其數次被薦都以生病固辭,或可能生病是假,而一再地推辭,使人覺得他是個有些頑固的人,本傳的描寫給人以這樣的感覺。可能由于此時的八王之亂,他恐禍及自身而有意回避,但後來的被薦,他也一樣固辭。據本傳,此後有十二次加官,又有多次賜物,俱固辭。特別是元帝對其信任有加,帝為鎮東將軍時(312年),“以軍司顧榮卒,引循代之。循稱‘疾篤’,箋疏十余上,帝遺之書,意頗重之,仍固辭。及帝承制,復以為軍諮祭酒,循稱疾,敦逼不得已,乃輿疾至,帝親幸其舟,因諮以政道”。元帝數次恩寵俱固辭,最後累次加官,“循雖口不能言,指麾左右,推去章服”。賀循確實是位很病弱的人。故要說彥先的病的話,似乎賀循比之顧榮更為合適。但對于“恐難平復”那樣嚴重的話,也舉不出其他更好的證據。 (3) 全彥先 據說陸機身邊還有一位“彥先”即此人。《文選》卷二四中有陸機“為顧彥先贈婦”二首,李善注云:“為全彥先作,今云顧彥先,誤也。”《陸機年譜》著者姜氏以三個理由贊同李說。第一,因“顧榮文采不弱”,沒必要求人代作。若以此為乃朋友間游戲之作,而詩意莊嚴靜穆,絕無游戲之意。第二,其詩第一首末尾,有“愿假歸鴻意,翻飛浙江汜”之句,以此句可知該詩贈詩人當為浙江人,而顧榮實為吳人。故難以附會。第三,吳的右大師左軍師全琮為吳郡錢塘人,全彥先可能就是其後人,故才會有浙江云云的句子。 三位彥先中,和陸機關系最親密的是顧榮,但身體羸弱這點,和《平復帖》內容最相合的可能還是賀循。但“恐難平復”若解作是臨終之病,幾乎都放棄了就醫的難治之病,要重新康復,就現在所見材料來說,決無可能。而見到羲之以前這一古體書翰中出現了“彥先”之字,卻首先會自然地朝這方面想。 又《清河書畫舫》中引了《宣和書譜》中如下的話: 陸機平復帖,作于晉武帝初年,前王右軍蘭亭燕集敘,大約百有余歲,今世張鍾書法,都非兩賢真跡,則此帖當屬最古也。 這雖是很重要的一條言論,但《宣和譜》卻未免推測有誤。而若說是武帝初年,則當為泰始元年(265)以後的某一年,賀循為吳景帝永安三年(260)生,陸機為永安四年(261)生,顧榮雖不明,但也不會相去太遠,故這與武帝初年說不合。此乃將《平復帖》中“寇亂之際”一語看作晉初之故而導致的錯誤。 (二) 是陆机的书法吗? 《宣和书谱》和张丑说第一 《平復帖》沒有書者署名,但自古就作為陸機書而流傳。對陸機的最早著錄是《宣和書譜》。卷一三陸機一項,按慣例先介紹其人的背景,在敘述了張華對其文才的激賞之後,說“以故雖能章草,以才長見掩耳”。接著又說:“然機自歸晉,閉門十年,篤志儒學,無所不窺,書特其余事也”。御府所藏記載有《章草平復帖》、《行書望想帖》兩種。 現在的《平復帖》,在畫芯右隔水上邊有傳為徽宗書的“晉陸機平復帖”金字題簽,其正下在畫芯和隔水的押縫處,鈐有雙龍圓印,下邊相同位置有“宣和”連珠印,畫芯左邊和其後隔水的縫上,有“政和”小印,下有“宣和”小印。現在畫中所見政、宣御璽,偽作很多,但我想這當是和《書譜》、《張好好詩》等中所見相同的真印。故此帖當就是《宣和書譜》中記載的《平復帖》。 此後《平復帖》漸信為陸機書,雖在清初一時曾有偽作之說,但至今陸機說基本還是定於一尊。但《平復帖》并沒有書者署名。《宣和書譜》將之歸為陸機,或可能本有舊說,又或可能在舊說基礎上,如前面啟功說那樣,將彥先當作顧榮或賀循,由此推定而來。 但是,同在《宣和書譜》中另外還有一個《平復帖》的名字,這當引起我們的注意。即卷八的“虞世南條”,說御府所藏有行書七件、草書四件中,最後可見有一名為“臨張芝平復帖”者。明人張丑見此條,立刻據之說現在的《平復帖》或可能是張芝的書跡。其言如下: ◇或云平復乃張芝書,豈此紙出蔡倫手邪。(《清河書畫舫》子集) ◇“銘心集”八十一首的第二 平復歸來屬伯英,伯英書平復帖 見宣和書譜 陸機題品豈真評。……(《鑒古百一詩》) ◇或云我家平復帖,真伯英書,見宣和書譜虞世南傳中,宋秘府,訛為陸機書,何殊指鹿為馬耶。(《真跡日錄》二集“張芝章草帖真跡”條) 張丑在編《清河書畫舫》時,此帖當還在韓世能家。而張丑或半開玩笑,或就由著《宣和譜》的說法,將此書作為張芝書,之後又進一步展開想象之翼,說紙當是蔡倫紙。《鑒古百一詩》以後,此帖從韓氏手中轉移為張氏所有。 《宣和書譜》卷一三的“張芝條”中有《草書冠軍帖》和《章草消息帖》二帖。那是否是此中某帖中有“平復”二字,故又名《平復帖》呢?(例如王羲之的《適太常帖》——閣帖卷六——等有“司州比為平復”的話)。或是虞條記載錯誤了呢?虞條說是草書,張條中卻區分了草書和章草,如果這一記載正確的話,那虞臨當另有一帖,也自然不是現在的《平復帖》,也可能不是張條的《消息帖》。 《出師頌》等就有戲鴻堂本(政宣本)和墨跡本(三希堂本、米友仁跋本)兩個系統,點畫雖稍有出入,然仍十分接近,可看作是同源的別模本。但《宣和書譜》將之作為索靖,同時的米元章和黃伯思都歸為蕭子云,米友仁則認為是隋人,這一情況引起了此後歷代批評家的爭論。宣和的鑒定的確有很多的疑問。 六朝以來到唐代出現了很多書畫品評論,其中多有關于宋齊以來歷代朝廷收集和散逸之事的敘述。但因為多言鍾王,或崇尚二王,這種記錄自然就向那些著名書家法書上集中,而對其他大范圍的書家書作的記載卻很少。有關唐朝內府的收藏,唯有極概括性的記述,并未敘及其內容。在這樣的背景下,《宣和書譜》的評論和綜合性的出現,的確具有劃時代意義,故其可成為古書畫整理研究上的最早坐標,其權威性一直延及今日。但從反面來看,它也留下了非常多的問題。 但我們也不應隨便否定《宣和書譜》的權威,《平復帖》自古就有那么多的疑案,我想趁此機會正可稍作探討。 但我不得不要先聲明,我的結果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能完全解開古來所有疑團的全新結論。 张丑说――第二 《平復帖》在宣和以後不知何時從內府中流出,元初在民間出現。據明末清初吳其貞的《書畫記》說,《平復》的末尾原有元至正乙酉(二十二年,一二八五)濟南張斯立、東鄆楊青堂二人同觀的款記,還有云間郭天錫、滏陽馬昫的觀款。然亦不過是簡單的觀款。《清河書畫舫》中說還有元陳繹曾的觀記,但也只是“晉陸士衡平復帖章草奇古,吳興陳繹曾獲觀”之類的話。到了明代,《平復帖》為萬歷收藏家韓世能所有,又加上了李維楨、詹景鳳、董其昌、張丑的鑒賞。這些人的記錄也都只是單純的贊嘆,其中唯張丑一人有重要的發言。 如前所述,他首先在《南陽法書錄》和《清河書畫舫》中著錄了《平復帖》,崇禎元年(1628)又從韓世能之子韓逢禧處獲得了此帖,歡喜之極,因名其齋曰“真晉齋”,并作了《真晉齋記》的長文。其所謂重要發言就在此記中,即: “歲在戊辰,復得陸士衡平復帖于韓朝延所,其書即海嶽翁題跋晉賢十四帖之一。原與謝公慰問帖同軸,有唐人殷浩之印,是李公炤故物,語具米氏書史中,今寶章待訪錄,訛為陸雲書非也。” 其中言及四個方面的問題:(1)陸機《平復帖》為米元章題跋中所說的《晉賢十四帖》之一——(2)原先和謝安的《慰問帖》同軸——(3)有唐人殷浩之印,是李公炤家故物——(4)米的《寶章待訪錄》中誤將此帖作為陸雲書。 其中特別提到“謝公慰問同軸”,此帖在《書史》中曾博得米芾的絕贊,張丑可能有借重此帖的權威性的想法,因為《慰問帖》也是其收藏品中值得夸耀之物。《真跡日錄·二集》中題為“名人書畫卷題跋記入錄者於左”之條,共舉了一三三件作品,其中第一為《季直表》,第二為《平復》,第三為《慰問帖》。 張丑的這一說法來自于米元章的代表著作《書史》和《寶章待訪錄》的記載。這里不得不再討論一下米芾的著錄。 米的著錄 有關《宣和書譜》的編集曾有過很多疑問,近人余紹宋認為是這宣和二年(1120)徽宗朝內臣之作(《書畫書錄解題》)。這當比米元章死(1107年)尚晚十余年。米著《寶章待訪錄》有元祐丙寅(元年、1086、米三十六歲)的序,《書史》則是在元符年中(元年,1098,米四十八歲),《慰問帖》為蔡氏所有以前,也即尚為李氏所有時編集的。雖相隔只有二十余年,卻是《宣和書譜》以前的編集,這一點很有意義。而且如米《書史》開頭所說,其著作是對以前文獻主義的否定,針對原本采取了實證主義的態度,考慮到米芾的書畫鑒賞力之精為當時罕有,故其所論當引起我們的重視。但米芾另一面也以行為怪誕著名,有“米顛”之稱,其文章也時多有放誕、過激、癲狂、難解之論。 與目前的問題相關的首先是《書史》中記載的以下一條: 晉賢十四帖。檢校太師李瑋。於侍中王貽永家購得。第一帖張華。真楷鍾法。次王濬,次王戎,次陸機,次郗鑒,次陸珫表,晉元帝批答,次謝安,次王衍,次右軍,次謝萬兩帖,次王珣,次臣詹,晉武帝批答,次謝方回,次郗愔,次謝尚,內謝安帖有開元印,縫兩小璽,建中翰林印,安及萬帖有王涯永存珍秘印。大卷前有梁秀收閱古書印,後有殷浩印,殷浩以丹,梁秀以赭,是唐末鑒賞之家。其間有太平公主胡書印,王溥之印。自五代相家寶藏。侍中國壻丞相子也。(據《說郛本》) 這里說是十四帖,其實有十五人(十六帖),這是什么道理呢?在同為米著的《寶章待訪錄》中還有如下一則: 晉武帝、王渾、王戎、王衍、郗愔、陸統、桓溫、陸雲、謝安、謝萬等十四帖。 右真跡在駙馬都尉李公炤第。武帝、王戎書,字有篆籀氣象,奇古墨色如漆,紙皆磨破,上有開元二字小印,太平公主胡書印,美哉不可得而加矣,世之奇書也。王涯永存珍秘印,殷浩之印。梁秀收閱古書記字印。內郗愔一帖,即閣本法帖所錄者,昔使王著取溥家書,與閣下書雜模,模此卷中,獨取愔兩行,餘在所棄,哀哉。謝安慰問帖,字清古,在二王之上,宜乎批子敬帖尾也。(據《百川學海本》) 兩者彼此間人名不一致。武帝在前者是批答。“陸珫”在《說郛本》、《百川學海本》的《書史》中都相同。《清河書畫舫》所引為“陸統”,《古今圖書集成》、《式古堂》所引都作“玩”。《晉書》本傳中就首先大都作“玩”,這些地方就更不用說了。張丑《書畫舫》中謝安一條引了此文: “陸珫字士瑤,晉史訛為陸玩,至米芾,又訛為陸統,執謂偏旁點畫之誤,僅為細故歟。” 這里雖尚有其他重要問題,但終究算是將之視為一人。“陸雲”為“機”之誤為張丑在《真晉齋記》中所提到。但他只說“今寶章待訪錄,訛為陸雲書非也”,卻沒有舉出如此說的任何理由。此問題後面再敘,此處暫從張說。其他六人全部相通,唯王渾和桓溫與《書史》不合。 但此所藏者李公炤當是李瑋之字。再看收藏印,《待訪錄》的五個和《書史》中的完全一樣,這里或可略敘。米在《書史》此條前面說道“余閱書白首,無魏遺墨,故斷自西晉”。見識如此之高的米芾,傾注了如此之深的熱情,又不惜作如此的贊嘆,這樣的東西能有幾個呢?《書史》此條後又說到十四帖中的郗愔和謝安之帖,其次又舉謝奕、桓溫、謝安的三帖一卷,其次為黃素黃庭經一卷,前面二帖在《待訪錄》的十四帖項中也說到了,其次也同樣舉了三帖和黃庭。米將十四帖作為第一名品,其次的諸帖都是順帶著一起提到的。那么這兩個十四帖到底是不是同一個呢? 《待訪錄》此條中的表現等,的確有和米顛之名相合的癲狂處。故同一件十四帖換了一個時候後,會以這種形式寫下來。如前述,《待訪錄》為米芾三十六歲時所著,《書史》為下限約四十八歲時所編集。誰都清楚,比之《待訪錄》,《書史》當更為完備,《四庫提要》中尤其注意到此事。 若以米《待訪錄》的十四帖和《書史》的十四帖相同的話,在《書史》的十四帖中大書特書的謝安帖,也即只能是《待訪錄》中的《慰問帖》,若從張丑,其中的陸機也即當是現在的《平復帖》了。這里暫將《平復帖》放下,先來看一下《慰問帖》的情況。 《慰問帖》的米跋 《待訪錄》的十四帖後段,又接連寫道其中郗愔帖模入《淳化》之事和對《慰問帖》的贊嘆,《書史》中在十四帖項後,將此二條作為別項記載。特別是對謝安帖寫道: “仍於謝安帖尾,御書親跋三字,以還王氏,其帖在李瑋家。” 此《慰問帖》即《清河書畫舫》(子集·謝安條)的《八月五日帖》。以“八月五日告淵朗……”開始,終于“安疏”的六十五字一帖,其帖尾有“〇唐太宗題贊,今逸〇謝安書宋太宗神翰”。《書史》的“御書親跋三字”即此。而此卷末尾有米元章跋,此為與前述《晉賢十四帖》之重要相關聯者。其跋寫道: 右晉太傅南郡公謝安字安石書六十五字。四角開元小璽。御府書也,永存珍秘印,入唐相王涯家,翰林之印,建中御府所用。…… 元祐中見晉十三帖於太師李瑋第。云購於侍中王貽永家,太宗皇帝借其藏書模閣帖,但取郗愔兩行,余王戎、陸雲、晉武帝、王衍及此謝帖、謝万帖,共十二帖,皆不取模版。余特愛此帖,欲博以奇玩,議十年不成,元符中歸翰長公,建中靖國元年二月十日,以余篤好見歸。…… 據此可知,第一,此《慰問帖》有開元小璽、王涯的“永存珍秘”印、翰林之印。第二,元祐中(1068~1093年)見到李瑋家的晉十三帖,其中和《慰問帖》同時包括了陸雲等七人的帖。第三,米特別喜愛這件《慰問帖》,千方百計弄到手,花了十年的時間,還是不成。元符中(1098~1100年)歸翰長蔡公(蔡京),此後一、二年之建中靖國元年(1101)二月十日,此帖終幸歸米芾所有。確實,此帖經米手首先著錄在《待訪錄》時為元祐元年(1068),那時米三十六歲,而其為米所有之年,則已是十五年後米芾五十一歲的時候了。那種喜悅若逢故人。 圍繞著此跋中所見的鑒藏印和陸雲之事,首先不得不說說這里提到的李氏十三帖。 有關前面《書史》的十四之數,各本稍見異同。說郛本、百川學海本為十四,《古今圖書集成》《珊瑚網》所引相同,“真晉齋記”相同,阿部孝次郎氏所藏的米自書帖(行書三帖卷之第二)中也作《李太師收晉賢十四帖》。但《清河書畫舫》、《式古堂書畫彙考》中所引則為十三。古抄本間互有出入。這是由于原來米芾自己寫作十三,後來又改為十四,而使抄本中出現兩個系統嗎?另外《寶晉英光集》(卷七、頁9)中有“跋晉賢十三帖”一條。雖沒有涉及到十三的內容,但這是蘇易簡的舊藏,傳予其孫蘇子美、其子志東,米芾也同樣從二人手中購得。這是和前李氏舊藏不同之物,但此十三帖之名卻和李本相似,很容易混淆。或此十三帖和李氏十四帖有引起混同的地方?《待訪錄》的情況,就我所見的數本,都是十四。 《慰問帖》在現在所說的米跋本之外,還有一個沒有米跋的別本,刻入在《餘清齋》中。這與《戲鴻堂》中刻入的米跋本相比,完全是不同的系統,有宋到明人的六跋,其後著錄於《石渠寶笈》,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,帖自身的問題就說到這里,我們來看一下米跋。 米跋本不只是前引的《書畫舫》有,《寶晉英光集》、《海岳題跋》中也有,《式古堂》、《大觀帖》也有,還在《戲鴻堂帖》中也刻入了。其間雖有很多出入,但取其中任何一個,米跋都作《晉賢十三帖》。和《書史》的情況一起考慮,對米芾來說,十三的記憶是有什么特別之處吧。可能得到《慰問帖》後他喜悅之極,加以平時就放膽之言,使其馬虎地寫下了此跋。 所謂《慰問帖跋》的李氏十三帖,《書史》、《待訪錄》的李氏十三帖和十四帖者,不妨將之看作是同一件東西。 平復的殷浩印 首先記載《平復帖》上有殷浩印的當是張丑。此印在前述《書史》的十四帖中也出現過,其記載因與事實似稍有分歧,此印必須給予特別的重視。且當時已經將《平復帖》作為十四帖中的陸機書而傳承,張對此確認的依據也定是這一印章。由此也自然出現和《慰問帖》同軸,為李氏故物的說法,可說張丑說的中心就是這個殷浩印。 據今王世襄氏所言,殷浩之印在現在《平復帖》畫芯的左邊,幾乎靠著邊緣的地方,印色很暗淡,“殷”字上半和“浩”字右半隱約可見。(上面有唐末鑒賞家殷浩的印記,這方收藏印蓋在帖本身字跡的後面,靠近邊緣,長方形,朱文,顏色雖極暗淡,但“殷”字上半邊“浩”字的右半尚隱約可辨。此外據說卷中還有王溥等人的印,現在未能找到,可能是因為蓋在“慰問帖”或其他帖上的緣故。——王世襄《西晉陸機平復帖流傳考略》——《文物參考資料》一九五七年第一期,12頁。)對照片進行檢驗,第八行的“寇亂”二字左邊,縱三厘米多處,有極細的朱文長方印,看上去似是“殳”、“告”之字。 此殷浩當是米元章特別提到的唐末鑒賞家。《大觀錄》中謝安《八月帖》一項中提到此人,說“蓋晉唐固有兩殷浩,此殷浩與梁秀,並唐末鑒賞家”,當是遵循了米芾之說。前述《文匯報》所載張伯駒一文,說此印為東晉殷浩之物,定其為東晉印似難以得到贊同,還是當從米芾之說。張氏文中這樣記載: “前後鈐‘宣和’‘政和’諸璽,後下角有張丑之印,清河書畫舫載,後下角有東晉殷浩印,現張丑印上端,尚有影跡。”——姜亮夫《陸平原年譜》一〇八頁引 這里就牽涉到了一個有關《平復帖》的殷浩印的問題。話題可能變得復雜,我們再重新來看一下《書史》的《晉賢十四帖》記載中的鑒藏印。 《晉賢十四帖》據說有很多鑒藏印,其中有的是在古代書畫名跡中經常見到的,早在唐人著作《述書賦》(竇臮)、《敘書錄》(韋述)、《古跡記》(徐浩)、《法書錄》(盧元卿)、《歷代名畫記》(張彥遠)等中就被引到。據這些記載,可確定《書史》文中的印文,這里以《書史》中所示的位值順序進行表示,並注記唐人所記。 謝安帖——“開元”印〔《述書賦》、《敘書錄》、《法書錄》、《歷代名畫記》(“敘古今公私印記”一條)中有“開元”二字印。〕 縫有兩小璽〔《書史》中有“開元有二印,一印小者,印書縫”之語。〕 建中翰林印〔《法書錄》中有“建中以後翰林中雜跡用翰林印印縫”,據《名畫記》,“翰林之印”四字刻為二字二行。〕 安、万之帖—王涯的“永存珍秘”之印〔《名畫記》中有“永存珍秘”四字,二字二行。〕 大卷之前——梁秀的收閱古書印 後——殷浩之印 其間——太平公主的胡書印〔《古跡記》說“造胡書四字印縫”。《述書賦》、《名畫記》中作“三藐母駄”四字梵文印。〕 王溥之印 “其間”大概是指各帖間的隔水等。“大卷前”和“後”是指十四帖裝為一大卷的前和後吧。這樣的話,殷浩之印當在此卷的後面,十四帖的畫芯中應該沒有鈐押。也就不應該在《平復帖》畫芯中,而現存《平復帖》中卻有此印。 還有《慰問帖》中,米跋三印和《書史》完全相合,但《大觀錄》中有一語是必須要引起注意的。《大觀錄》卷一謝太傅《八月帖》(即《慰問帖》)項中說: “唐宋收藏璽宋印多。……中有梁秀收閱古書印,殷浩印。浩以丹,秀以赭,蓋晉唐固有兩殷浩與梁秀,並唐末鑒賞家,其太平公主胡書印、王溥之印,又自五代貴主相家寶藏者也。” 此帖除開元以下的三印外,還有梁秀、殷浩、太平公主、王溥等四印。 但是從這“浩以丹”開始往下,幾乎一模一樣借用了前引的《書史》之文,這種表達是觀念性的,而《大觀錄》一般的記述都是很具體性(其太平公主……略難通,《書史》中“其”下“間有”二字,可知文理。這或是《大觀錄》排印時的誤加,也可能是寫定《書史》時脫字)。《大觀》所據的《慰問帖》,和刻入《戲鴻堂》中的,還有《書畫舫》和《式古堂》中所刊載的都不一樣。似乎是同源的別模本,此中關系留下很多問題。總之,《大觀》此項有難以致信處,這里先暫且放下。 但是米跋的文字多少有些出入,這些著錄,和刻帖大體一致,故可知所依據的原本定是十四帖之一。但平復的情況與之有異。有關殷浩印,就照片來看,不能明了其中真相,但似不是經常看到的如賈似道諸印之類的東西。唐末公私印例現在幾乎無從知道,聯系中唐印和宋印來考慮,這一細文印可能還很難簡單地說它不可靠。現在先遵從明張丑或王世襄的看法,認可《平復帖》的殷浩印,對《書史》的記載不正確與否暫且先不下結論,將《平復》和《慰問》都作為十四帖之一來進一步考察吧。 陸機還是陸雲 這里再來探討所留下來的一個問題,《平復帖》究竟是陸機的還是陸雲的。 要說問題的中心點的話,《書史》的十四帖的第四為陸機,《待訪錄》則作陸雲,其後寫的《慰問帖》米跋還是將之作為陸雲。張丑認為《待訪錄》此條引的雲為機之誤,但卻沒有給出理由。這是需要不得不重新考慮的問題。而且《書史》在《說郛本》和《百川學海本》中都相同。《圖書集成》、《書畫舫》、《式古堂》引的地方也相同。《待訪錄》的情況在《說郛本》、《百川學海本》中都相同。《圖書集成》、《佩文齋書畫譜》所引也相同。《慰問帖》如前述,雖有很多異本,但此字都作“雲”(其他據說《寶晉齋帖》、《玉煙堂帖》刻入的是帶米跋本的,但我還沒有見到)。 如前述,米芾的文章總是有表現得很反覆不定的地方。通觀他的所有著作即刻知道。故盡管《待訪錄》的異本都作“雲”這點是一致的,但也可能如張丑所說雲為機之誤。機和雲兄弟是被張華稱為“二俊”的英才,機於太安二年(303)其四十三歲時被害,雲同時在其四十二歲時被害。張丑希望自己收藏的文物更有價值,也正因為陸機的文名更高,張丑自然拒絕《待訪錄》,而將《書史》視作是正確的。更何況不能輕易地否定《宣和書譜》的鑒定權威。但此問題可能也并不是那么簡單。 前面《書史》的《晉賢十四帖》,也有作為十三帖的異本,與其說是單純的抄本誤寫,還不如認為可能是米芾稿本自身的變動性的原因。這樣考慮的話,陸機還是陸雲,這兩位常并稱名人兄弟,在米芾的稿本中情況或可能是這樣的:《待訪錄》中寫的是“雲”,其後編集《書史》時又改為“機”,後來寫的《慰問帖》的跋中,忽然喚起之前的回憶,并馬虎地寫上了“雲”?或也可能不是米的記憶和判斷的問題,可能宣和以前所傳就有時作“機”,有時作“雲”,并不確定。鑒賞家可能是根據文中“彥先”的文字,將目標定在陸氏兄弟身上,將之看作是機或是雲。雖張丑說“機”為“雲”之誤,但因為其除了遵循《宣和譜》的權威以外沒有给出别的理由,且又是個至今還不能確定的問題,故不妨先不管这一说法,暫將之看作是米芾自己著作中的兩種不同說法。 對于現在的我們來說,這一重要劇跡究竟為誰所書,都不妨事,只要能最後確定它的書寫時代,就已經足夠了。 宣和以前 包含《平復》的《晉賢十四帖》,是何時出現的呢?要談論此話題的話,我有很多很多的想象。但我們還是再循著《書史》此條中所見的印記來看看吧。 “開元”印是《名畫記》中說的“玄宗皇帝,自書開元二小字,成一印”者。開元為七一三~七四一年。“翰林之印”若為建中的話,則為稍後中唐時的七八〇~七八三年。王涯是在甘露之變(八三五年十一月)中連坐受腰斬之刑的當時的宰相和大收藏家。梁秀、殷浩據米說為唐末的鑒賞家。關于太平公主胡書印,《述書賦》說是“太平公主武氏家玉印”,《名畫記》說是“太平公主駙馬武延秀玉印”。太平公主所尚延秀的父親承嗣,有關其間的問題,《歷代名畫記》巖波文庫本83頁小野勝年氏的注說得很清楚,武延秀於七一〇年,太平公主於七一三年被殺,無論是誰,其收藏都應當在開元以前。王溥(九二二~九八二年)為五代宋初的名人。 若裝為大卷的十四帖中有太平公主的印的話,十四帖作為一卷,當是自古從開元以前就已出現,在貴戚與名人間傳承,一直到北宋。 而讀了《書畫舫》中《慰問帖》一項,寫道這里原有唐太宗的題贊,而“今逸”。比張丑早五百年的米元章卻沒有提到此事,若北宋已經丟失,張丑此說又是何據呢? 但據唐武平一的《徐氏法書記》,武延秀在中宗內府得到二王的法書,請平一等來鑒定,其記述中有: “其書合作者,時有太宗御筆,於後題之,歎其雄逸。” 這樣的話。這話說的是有關二王法書的,而《書畫舫》說的《慰問帖》的唐太宗題贊,是否即與武平一說的二王帖為同類呢?若《書畫舫》記載無誤,十四帖一卷當是在開元以前唐初就已經出現。 《東坡題跋》中還有這樣的記述: 唐太宗購晉人書,自二王而下僅千軸,蘭亭文,以玉匣葬昭陵,世無復見,餘皆在秘府。至武后時,為張易之兄弟所竊換,遂流落人間,多在王涯、張延賞家。涯敗時,為軍人所劫奪,取金玉軸而棄其書,余嘗于李都尉瑋處,見晉人數帖,皆有小印涯字,意其為王氏物也。有謝尚、謝鯤、王衍等帖,皆奇,而夷甫獨超然。若群鶴聳翅,欲飛而未起也。(卷三“題晉人帖”) 夷甫是王衍的字。此李瑋所藏晉人數帖又是什么呢?這里有謝鯤,又說王涯印不是“永存珍秘”,而是“涯”字小印,故或可能為《書史》十四帖之外別有其物,或不過是在模糊記憶下覺得是同一作品而隨便寫下的遣興之作,現在無從得知。但是,從北宋時此道中人之口所傳的著名事實可知,唐朝內府的古墨跡入王涯家中者很多(東坡別有《題跋》卷一,<辨法帖>項中就寫到了李氏所藏的此王涯故物)。 《平復帖》陸書說是否是遠在宣和前的唐初就開始這么傳承下來的呢?再作一追溯,陸機兄弟到唐初的三百年間的不知何時,可能以彥先為證據,或說是“機”,或說是“雲”,但至少作為陸書二傳承的吧。但畢竟這是比較早的時代的事情。就今天所存的僅有文獻來說,無論如何都是以前時代的一些較有趣味的,同是也是片面的東西,現在以此為依據要想發表過多的想法,就可能會有些偏頗。但假若與如此劇跡相關的各種記錄和問題完全不被當作問題,那可能也會有些奇怪。我們現在也不是要從這一角度得出什么結論。只是對之重新作一思考。 《附記》 〔I〕 在前項的校正中,我發現麥華三《歷代書法講座》69頁有著者節臨平復帖的插圖。節臨的是文首二十字,旁有如下釋文: 彥先羸瘠云難平復往屬初病盧之如此 已為善 加點五字或有錯誤,但也算記錄了一種試譯。 〔II〕前引的《文物參考資料》一九五七年第一期卷首有啟功的《關于法書墨跡和碑帖》一文。其中也言及了《平復帖》,啟功曾在《雍睦堂法書》中將“彥先”當作“顧榮”,此處卻將之視為“賀循”。下引原文以作參考: 舉故宮博物院現存的藏品為例,像張伯駒先生捐獻的一批古法書里的陸機“平復帖”,以前人不太細認那些字,幾乎視同一件半磨滅的古董,現在看來,他開篇就說,“彥先羸瘵、恐難平復”。陸機的那位好友賀循的病況消息,仿佛今天剛剛報到我們耳邊,而在讀過“文賦”的人,更不難聯想到這位大文豪兼理論家,在當時是怎樣起草他那些不朽作品的。 《後記》 後記1 《平復帖考》(一)刊登在昭和三十三年八月的《書品》九二上,其(二)遲至三十四年一月方脫稿,直到基本校對完將刊登在《書品》的活字排版後,還是想對文中“陸機還是陸雲”一項,就詩文中所見陸雲和顧榮的關系方面的內容,再稍作補充。這是和《平復帖》陸云說有關聯的。但我的舉棋不定卻使事情變得愈加麻煩,好不容易寫了九頁,甚至已經完成了稿子的校對,還是保留了文章的刊載。此後又約經過了十年。現在我又找出當時的校對稿,重新又讀了一遍,想來曾一度準備發表,最後卻推遲了那么長時間。這些情況這里說明一下吧。陸雲、陸機的情況就不再作補充了。 據當時的筆記,按最初計劃接著作為文章的(三),還想寫《平復帖》的書法、帖的狀態、帖的傳承、以及有關刻本的情況。書法上面,我還想談談有關陸機的評論,有關《平復帖》的評論,和樓蘭出土晉人書法的比較,此書當為四世紀初期之物的看法等等。但現在也就止於舊稿原樣,後面的情況全都略去。 後記2 草就此舊稿两年後,即昭和三十六年夏,我和第二回訪中書道代表團一起去了中國,在北京故宮博物院看到了很多的法書,特別是得到了唐蘭的照顧,看到了《平復帖》原本和謝安的《慰問帖》。雖說應該要寫出報告,但由于疏懶,拖延以至今日。趁此機會,這里作一個簡單的介紹。 <觀賞平復帖> ◇時——昭和三十六年五月八日,故宮絳雪軒。 ◇畫芯 尺寸據一九三六年刊《故宮博物院藏歷代法書選集》中對此帖的解說,高23.8厘米,寬20.5厘米。我測得結果大體相同。但畫芯右邊有約一厘米的補紙(此補紙,上有宣和印,至少是宣和時的古物),還有畫芯的左邊也有因同樣理由可認為是宣和時的細長補紙。此補紙上為一~二毫米,下稍寬為四~五毫米,即原紙的左邊為一直線,下稍向內斜。20.5厘米中,有了這一加紙,原紙的尺寸,就由這補紙而應變得更短了,其原紙的右邊緣不整齊,不能正確度量。 畫芯的肌理,古代記載者的說法可引起特別的趣味: 墨色有綠意,紙亦百雜碎矣。(《妮古錄》) 牙色紙,高七寸,闊六寸,紙色邃古,有紋隱起,如琴之斷紋。(《大觀錄》) 牙色紙,紙古,隱文如琴斷。(《墨緣彙觀》) “百雜碎”是從“百家雜碎”而來的詞語,紙質由種種纖維混雜,似很粗劣,說有紋隱起或隱紋等,似是如後世的蠟箋紋樣,若說是琴的斷紋,我們常可見古琴表面的漆有很細的裂紋。即硬紙時間太長,皸裂后形成松幹皮的裂紋的樣子。百雜碎或隱紋說的都是這種裂紋的印象。這些記述都是說其表面已經嚴重裂損,這些都已非明代,而是清初的情況了。 延光室照片中的《平復》,當是已經經過了改裝的,已不是前面描述的原樣。但卷子經過每次開閉,縱向的幾條紋路特別醒目。特別是其中紙面上,可見還有縱向的更細的紋路,橫向也有二、三段折痕。 文字斷筆處的墨色非常鮮明,似可看出原作之精彩,但若看其中每一字,表面墨色脫落處,由于紙的殘破,局部性殘缺的地方也不少。這是經過很多次改裝之後的樣子。我們現在看到的很多樓蘭出土的三~四世紀的紙本文書,沒有這種問題,而同時代的《平復》卻遺憾頗多。就這種小品來說,裱裝後進行保存究竟是好是壞,的確是個問題。 現在的這個卷子,新近似又進行了改裝,紙完全展平了,確實很漂亮。可能是因為長期看慣了延光室照片,這著實讓我吃驚。一九五九年,北京文物出版社出版了此帖的彩印本,一九六三年,前述《故宮博物院藏歷代法書選集》(第一集、二十本)第一也有此帖。都是現在已經平順了的樣子,根本不會令人在意紙的污垢、裂縫等原本的給人印象,看上去似很漂亮。比之憑借肉眼,時代的污垢和對殘破的修補等,在照片中有更強烈的感光。 ◇紙色和文字 畫芯為古人所謂的牙色,即淡褐色,感覺明快,其上墨色濃黑,文字印象鮮明。故所存完整文字,一點一畫處都很清楚。但紙面各處都有脫落、殘破,改裝之後雖說整體效果尚好,但仍有很多不可解處,其一點一畫的細節和照片一模一樣,就是見了原本也未能有所發明。 ◇有關“殷浩”印 “殷浩”之印在米元章以後才成為問題。《文物參考資料》王世襄的記載(前引)對現在的狀態做了具體說明,和延光室的照片比照看,當特別注意。 一看原件,可發現在第九行下的空白左邊紙縫處,前行“寇亂”二字的左邊押有絲線一樣的細朱文印。但是上下3.1厘米的樣子,有左右約一半的長方印,而印色卻非常淡,只能看到“殷”字“殳”的頭部,和“浩”字右半“告”的樣子。我那時將之和照片進行比較,由肉眼或放大鏡所限,在延光室照片上是看不出來的。 還有,畫芯的右邊緣,宣和雙龍印之下,第一行“恐難”的右邊,可見細身朱文印的右下角的痕跡。看上去是個“書”字。前述米芾《書史》中就晉賢十四帖的記載有“大卷前有梁秀收閱古書印,後有殷浩印”,這看上去的確象是裝為一卷的十四帖的首尾,我想若十四帖中的《平復帖》上有殷浩印的話,其右邊可能還有梁秀收閱古書之印。 我想若對此帖進行紫外線攝影,或其邊上的情況可稍為明了,但現在還未可知。“殷浩”印左邊有朱文“京兆”瓢印,這在延光室中是沒有的,這或可能是近期將此帖存放在故宮博物院的張伯駒氏之印。張氏之印在前後隔水處,和傅增湘的印都是新加上去的。 ◇宣和五璽 此帖前有宋徽宗的金書簽題,其下有有“雙龍”圓印,右下角有“宣和”連珠印,帖左紙縫上有“政和”小印,下有“宣和”小印,後隔水左紙縫有“政和”連珠印,本還應有前隔水右邊的“御書”瓢印和後隔水接著的副紙的“內府圖書之印”大印,但很可惜此二者被截去了。剩下的和其他遺例相比,當可說是非常珍貴的資料。 以上想就原件所見做一簡要的報告。而關于謝安《慰問帖》(還有《中郎帖》),據說第一回訪中書道代表團曾見過,是特意要求看的。故宮此帖和王羲之《雨後帖》合裝為冊頁。外面的簽題“王謝雨後中郎二帖”為梁清標之筆。《石渠寶笈》卷十中記載於《快雪時晴帖》之後,題下注“上等第一”。此本當為刻帖中《餘清齋帖》的原本。但需要補充說明的是,其文字卻是後人的摹寫本,不能看出其揮運之妙。 後記3 有關《平復帖》的釋文在《平復帖考》(一)中寫過,其後作為一九六三年《故宮法書選集》的第一冊刊載了此帖,也有釋文,一九九六年春第四次日中書道交換展中的啟功作品,就是此帖的臨作(插71),啟功對之又添加了新的釋文。這里刊其二通釋文。 1.故宮選集本的釋文(句讀,原本的樣子) 彥先羸瘵、恐難平復、往 屬初病。慮不?此,此已為慶。承 ??男、幸乃複失前優? ?子楊往初來主、吾不能盡 臨西複來。威儀詳跱、舉動 ?觀。自軀體之美也。思識 愛之邁前、執所?有。?? 稱之爰?榮、寇亂之際。聞 ?不悉。 2.啟功新釋(暫不加句讀) 彥先羸瘵恐難平復往 屬初病慮不止此,已為慶承 使唯男幸為複失前憂耳 吳子楊往初來主吾不能盡 論西複來威儀詳跱舉動 成觀自軀體之美也思識? 愛之邁前執所宜有? 稱之夏伯榮寇亂之際聞 問不悉。 上邊陸士衡帖所疏三人,賀彥先多病,見於史傳,余不可考,“使、唯、耳、吳、恒、伯、問”七字,據殘畫推測。啟功。 啟功曾在《雍睦堂法書》的注中,將彥先當作顧榮,後又在《關于書法墨跡和碑帖》一文(《文物參考資料》,一九五七,第一期)中將之視為賀循。此臨書的釋文也持賀循說。“據殘畫推釋”的部分有難以贊成者,據此人的臨書來看他的釋文,會更加有趣。 《書品》第二一二號,一九七〇年一一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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